悠然意趣 末世苍凉
信息来源: 《徐学研究》
作者: 蔡伯仁
徐霞客的诗是“徐霞客及其《游记》”的有机组成部分。它体现了徐霞客人生的美学境界:从崇尚说是汇通儒、释、道;从内涵说是凝融景、情、理;从形式说是合辙声、律、韵。我想正或由于此他的至友黄道周才以“词意高妙”嘉之!这自然是概而言之。
今日,我就所能见到的徐霞客诗作,拟分前、中、后三期来认识他的思想轨迹:
这前、中、后三期,只是为了论述的方便。设以霞客崇祯九年(1636)西游为“中期”,那么西游之前就为“前期”,鸡山修志就为“后期”了。这分设的前、中、后三期决不是对徐霞客思想的分割,不过是说在不同的时段里有所侧重而已。其实他的思想是一意贯之的。
一、我基于霞客前期诗作,含崇祯二年(1629)的《题小香山梅花堂诗五首》、崇祯三年(1630)的《游桃花涧》和崇祯五年(1632)的《赋得孤云独往还》而概言为:
追求自由 志于建功
《题山香山梅花堂诗五首·得横字》有“且莫峰头骑黄鹤,留遍江城铁笛声”句。其义我在拙作《“得横字”霞客言志》一文中释为:要在故乡把业绩“留遍”,或说要在故乡“留遍”业绩。此实违于其兄雷门欲骑黄鹤出世而不复返的人生追求。“铁笛声”,可解为激越的心声,引又为光辉业绩。至今仍以为是对的! “留遍江城铁笛声”句,其实是霞客志于入世而为皇、为民建功的思想。
所说“追求自由”,此尽可于《赋得孤云独往还》见得。诗中的“兀兀片云孤”却是“不与风同驶”;云自“卷舒”,“谁云倦始还?”(实言不还)却是“情空足迹闲”;此种自喻“云孤”肆姿的“卷舒”,自然是不与“鹜飞”“作伴”。因为诗人霞客有“龙跃岂相忘?”——实即不忘“龙跃"之志!这自然体现着他的“狂狷”思想,恕不展开衍述!
所谓不忘“龙跃”之志,实即不忘入世为皇、为民建功之志!此可见霞客虽不矢志参加科举考试,但并不说明霞客就没有了为皇、为民建功的思想!明末社会的统治思想、世家子弟的家教置望,都约束着霞客此种思想的合理、可能地存在。
是的!不参加科举考试,这似说是霞客不与明皇朝合作的行为,但他只能是反劣相脏官(诸如阉官魏忠贤之类)而不可能是反皇上的。他至死还是忠于皇上的!
至于“春随香草千年艳,人与梅花一样空。”乃是霞客人格的追求。
从他前期的诗作来说“追求自由,志于建功”的思想是明显地存在着的。
二、我基于霞客中期诗作:含崇祯十年(1637)的《哭静闻禅侣六首》、崇祯十一年(1638)的《探白崖堡南岩第二层外洞七绝一首》和《宿妙峰山七律一首》而概言为:
梦寐山水 物我相知
《哭静闻禅侣六首》引言有“静上人与予矢志名山,来朝鸡足……”句。不错,“鸡足”是名山,是霞客探长江源计划中要到达之山——“崎岖千水复千山”是霞客探长江源所梦寐之千水千山!
那与山水有关的涧涧溪溪,洞洞壑壑,花花草草,树树木木,寺寺庵庵、村村寨寨……都在霞客的关注之中!不过他最关注的还是探长江之源究何在?是的:在他所写的诗中都未见有长江之源的吟唱,但又无不关系着对长江之源的探索。能这么说:因为他的诗都是探长江之源历程中的山山水水、事事物物!不过是诗题所限而未提及探长江源而已。但实际是意存探长江源的!
如言及山山水水、事事物物与霞客的关系,那是“物我相知”的关系。那《探白崖堡岩第二层外洞》中的“洞门千古无人到,古干虬藤独为谁”句最足以说明此种关系的了。“洞门”,可泛视为霞客探长江源历程中所接触的山山水水、事事物物,那何不都是“千古无人”所到、所见的呢?它们可说为霞客而存在,缘与霞客而相知——这说明霞客探长江源所走的路是一条前人从未走过的路,因而所见的山山水水、事事物物前人也从未有认识:“推江源者,必当以金沙为首”这如从总体上说,最为突出的当然是:徐霞客知金沙江;金沙江知徐霞客的“物我相知”了!
是的!诗的就实吟虚用语,与记游的据事写实用语不同。诗的用语,虽受诗题而有限,其广度与深度似是被约束了的,但它又留给读者以可联想、类比的广度与深度的空间。读霞客的诗怎能就诗题而论诗意呢?它留给我们的是一个可得联想、类比的无限空间——尽可能从“物我相知”来理悟它每首诗的无限丰富内涵。
那“梦寐”,说明他走“千古无人到”之路探长江源的执着。那“相知”,说明他在明末对地理的认识,如论定金沙江是长江源头等
认识是划时代的创见!
从他中期的诗作来说,这“梦寐山水,物我相知”的思想是真实地体现着的!
三、我基于霞客后期诗作,含崇祯十二——十三年(1639—1646)《鸡山十景十七首》和《赠鸡足山僧妙行七律二首》而概言为:
沦桑下界 意落从容
他后期的诗作都取材于禅寺林列的鸡山所见、所想。鸡山高耸云端、香烟缭绕;远离芸芸下界,无世纷扰,故尽多出世之想!《鸡山十景·海观》诗有“沧桑下界何须向,直已乘槎到斗牛”句。说实在的霞客后期的诗作是看到下界的“沧桑”——皇廷日败、官风日下,民生日蔽、边事日多的变化,但自卑无力违天、也就产生了此种——“乘槎到斗牛”的出世思想,也就竟置“沧桑下界”于不“问”了,但根据他因病而被送归江阴老家后,闻及至友黄道周系于京师大狱就急差长子去探望慰问之活动来着,他怎是置“沧桑下界”于不“问”呢?……这说明了他在鸡山修志时真想出世,而一遇“沧桑下界”仍想入世的矛盾心态。实际地说,为皇、为民的入世的思想是他生活的主旋律。
如实地说,他在鸡山修志三月的时间里,他深受着鸡山这“灵区廻合转祥轮,五色氤氲法界新”(《放光端影》)的影响,由此产生了“意落从容”(《赠鸡足山僧妙行》)的淡定出世的意念。所谓“意落从容”,实是无所留恋,无所企求而心甘情适的离世——出世的心态。这是霞客对生活知足,“功成告退”的心态!
不错“天华如意落从容”是霞客赞许妙行的大德,但实是自许霞客的律行!
霞客在修志鸡山时,自知病入肌里,考察山水难再;况已探得长江之源是金沙江,纠正了历史所谓的“岷山导江”的谬说。这是他探源长江大志的实现,从而由自我的满足感,或可说“功成告退”感产生了“意落从容”——无愧于人生、无愧于事业的似可无所遗憾地、出世的心态。
这是封建社会里自然产生的人生价值观的归宿。这是无可非议的!
是的!为皇、为民的入世思想是霞客生活的主旋律。
从他后期的诗作来说,这“沧桑下界,意落从容”的思想是客观地。产生着的!
概说了徐霞客的诗,知得了他的思想轨迹。这与“徐霞客及其《游记》”的思想轨迹是一致的。他诗作中儒家入世的“不愁山欲暮,共与水争先”(《游桃花涧》)——实含“争先”为皇、为民的思想是霞客人生的主旋律,但显然是隐寓于释家出世的“一榻三生岂偶然”(《宿妙峰山》)、道家避世的“有山生死共”等情语之中,且掩映于凝融的景、情、理与含辙的声、律、韵之间了!因而他思想的主旋律也就不那么激越、高亢了!此该源出于以“诗言志”的特定方式!
——徐霞客的诗,尤其是他后期的诗看似空灵的、飘忽的,实凸现着他对人生美学境界追求和睿智与性命相守的悠然意趣!却也隐现着他对王朝大厦将倾、自感病体难愈的末世苍凉!
此种洁净、凝重氛围的境界,在《游记》中还只是偶儿、淡化地显现过。
(作者系江苏省徐霞客研究会特约研究员、江阴市徐霞客研究会学术委员)